时疯

时间线上的这个设定在这里说一下，方家电视里放的一直都是《扶摇》，但这个剧我不是很熟，所以换成了三生

 

01

“英子，你觉得高考到底意味着什么啊？”

 

02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方一凡比乔英子矮了整整一个头。

尽管童文洁不止一次和自家儿子解释过这不过是男孩发育过程中的正常现象，可方一凡体内的牛奶和鸡蛋含量仍在以一种几何级数递增。

长久的一段时间过后，男孩的个子没有长出一厘米，这体重倒是“蹭蹭蹭”地上去了。站在乔英子身边，像个墩子。

小时候的方一凡还远没有修炼出往后的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又大约是男孩之间的心照不宣，方一凡渐渐成了班级里被孤立的那一个。

女孩子们玩的他不屑于参与，可男孩打的篮球却又是实实在在地排斥他的加入——毕竟谁也不想在打球的时候场上再多出一个“球”来。

兜兜转转的，方一凡又回到了乔英子的身边。

要真说起来，他们俩也算是有缘，从小一块长大，幼儿园的时候一起下小池塘摸过鱼，在人民广场一起遛过弯，就连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都是一起完成的。稍大一点，方一凡便彻底活在了被乔英子支配的恐惧之中。

宋倩一向奉行虎狼教育政策，深知“成绩要从娃娃抓起”的道理，从三年级开始便是每天雷打不动一张数学口算纸，掐表能力之准令人难以望其项背。而“你看看人家英子”这句话也从那时起成为了童文洁的口头禅，每晚至少要在方一凡的脑子里萦绕三圈。

是以方一凡觉得此时为乔英子剥核桃的自己也并没有显得太卑微。

“你小心点别把壳掉在我的作业上了。”乔英子连头也没抬，空着的左手熟练地从方一凡的手里接过一小块核桃塞进嘴里，“要是被我妈知道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吃东西我就死定了。”

“那你能不能不吃了？我手都剥痛了。”也不知道宋阿姨从哪买的这核桃，皮硬得都快赶上铁了。

可乔英子没说停，方一凡又哪里敢停，只好皱着眉头继续将这铁皮核桃往桌沿上磕，整张脸都泛着红，下巴上的肉微微堆起了两层。

看起来怪可怜的。

放学的晚铃刚刚响过十分钟，班级里却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宋倩今晚要看晚自习，将女儿托付给了童文洁，可偏偏又碰上晚高峰，路上的车塞得跟腊肠一样，老师只好先让他们在班级里等待。

“没办法，我要不吃这个我妈一定还能拿出其他更难吃的东西给我吃。”乔英子年纪虽小，对于自己的生活前景却是认识得十分透彻，“要不，你也吃点？”

写下最后一个数字，乔英子放下了笔，指尖拈起一颗核桃递到了方一凡的嘴边。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吃。”就是没什么味道，还有点干。

方一凡不过思考片刻便果断地拒绝了。

“不了，宋阿姨给你准备的东西，我吃算怎么回事啊？”他虽然年纪小，可也是知道生命的重要性的，“而且，我都这么胖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像方一凡，有点颓。可当乔英子看见这人隔着衣服戳自己肚子上的肉的时候，又有些不厚道地想笑。

“方猴儿，这就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没关系的。”乔英子笑着示意方一凡张开嘴，毫不留情地将核桃扔了进去，“等到上了初中，你自然而然就会瘦下来的。”

这话和童文洁说的一模一样，可唯一的不同点大概在于乔英子说这话的时候，脑海中回忆的都是前段时间宋倩教给她的初中生物知识。

“我现在比你长得高只是因为女生的发育期要早于男生，这是科学规律，我们都不可避免。”乔英子将桌子上的核桃壳细心地用纸巾包起，扔进了教室后的垃圾桶内，“所以方猴儿，和他们去玩吧。”

乔英子是班长，对于班级中同学们私下的议论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她没有办法主导大部分人的偏见，可却没有办法放任方一凡不管。

毕竟方一凡，是乔英子的好朋友。

晚风将她身后的窗帘吹起一角，傍晚的霞光透过玻璃钻进教室，洒在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叶子上，也洒在了乔英子的身上。室外灼热的温度在遇到女孩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没让方一凡舍得眨一下眼睛。房间中的冷气还没有完全散尽，明亮的灯光下，乔英子校服上的蓝白色块闪着温柔的光，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校服，也不是那么难看。

在方一凡目前这一生短暂的记忆中，这是乔英子第一次和他这么平心静气地说话，告诉他，一切的一切，都没关系的。

那一瞬间，方一凡觉得长得矮、又胖了点是真的没什么关系了。

小男孩用双手撑着脑袋，脸上的肉堆得多了些，衬得他的笑有些傻。

“谢谢你，英子姐。”

可乔英子的脸色却立时有些不对了。

“······方一凡，我比你还小四个月呢！”

 

03

乔英子知道方一凡沉迷拍vlog这事的时候，高三才刚刚开了个头。

春风中学的学风一向以严厉著称，可在对待学生的电子产品这件事上的态度却显得格外宽容，只要在非上课时间，就算是当着李萌的面，学生们也敢当场开黑，吃上一场鸡。原以为变成“三字头”就要和网络说再见的方一凡此刻活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死缠烂打着童文洁给他买了一台稳定器，又磨着方圆给他换了台新手机，这视频博主的生意就算是正式开了张。

“各位粉丝朋友们，今天我就要为大家介绍一位学霸。你们看啊，全套的五三，不说贵得要死这个致命缺点，题量也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承受；天利三十八套，每天每科一张，包你快活似神仙；还有还有，王后雄、曲一线、薛金星、荣德基四大天王，每天对她爱不完。”方一凡盯着手机屏幕中的画面，踩着台阶的脚步没有一点停顿，“她，就是我的发小乔英子，等闲题目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非压轴大题不能解忧，平时的乐趣爱好是乐高和航空航天，毕生理想就是进入中国国家航天局，你们就说，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怎么听怎么像奔着征婚视频的目的去了。

“方一凡！”

乔英子和宋倩最近因为乔卫东和他那位未婚妻的事闹了个不小的矛盾，方一凡不仅承担起了每天为乔小姐带早饭的重任，更是干脆为了“兄弟义气”直接抛弃了林磊儿，每天晚自习下课陪她回家——即使乔英子回家只需要步行四分半钟。

“你烦死了！”

整个学校里的人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偌大的空旷教学楼里，女孩声音中的气急败坏显得格外明显，可在方一凡听来，倒是十分舒畅。

这才是他熟悉的乔英子——一个，不会不理方一凡的乔英子。

“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方一凡了解乔英子，从小到大，即使宋倩将她的生活打造成了一个滴水不漏的铁桶，除了学习几乎无事可干，但这人仍有一颗自由的心，无比火热，永远跳动。她并不喜欢宋倩对她的束缚，但她爱宋倩。

这两人间的结并不是方一凡帮她把那些摔坏的乐高重新拼接起来或是方圆和童文洁的苦口婆心就可以解开的，经年累月的相伴之中，方一凡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暂时转移乔英子的注意力，让她将所有的火力都对准他。

明明灭灭的灯光中，手机屏幕的自动调亮功能发挥了作用，界面渐渐暗了下去。

可惜乔英子没有注意到。

她站定脚步，看着方一凡，却突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好半晌，女孩才低声说了一句话，寂静的夏夜中，方一凡听得一清二楚。

“方猴儿，不许把视频发到网上。”

“嗯，英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方一凡扭过头轻声笑了下，却又在下一秒装得无比正经，“那英子，我们可以回家了吗？你看这天，还怪黑的。”

“嗯。”乔英子虽然一直知道这人有些怕黑，却没有想到他都这么大了这毛病还没改正多少，不经意间露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脸上的第一个笑，“回家。”

 

“那个，你带伞了吗？”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不过才五分钟，雨势就大得仿佛要淹了整个校园。乔英子和方一凡站在保安室的门外，盯着一旁的窨井盖看了大约一分钟。

“英子，你听没听过一句话？”方一凡的手放在屋檐下接水，直到校服袖口湿了一圈才收回来，“‘下雨，就是让男人淋的’，这是我的座右铭。”

乔英子送了个完成度百分百的白眼给他。

“那现在要怎么办？”今晚的保安室也不知道怎么了，漆黑一片，他们就算想借把伞都做不到，“等雨停？”

“英子，我记得你上次800米测试的时候跑了8分对吧？”方一凡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静默了半晌，突然缓缓开了口，“你想不想体会一下，跑到满分，是什么感觉？”

“嗯？”

 

“方一凡，我，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你！”

不是乔英子吹嘘，她这辈子的体育成绩也就是在体育中考那会处于人生巅峰，随着年纪与久坐时长的增加，她这两条腿说句不好听的，已经很难负荷除了爬楼梯以外的运动了，更别提被方一凡拉着来这一场雨中狂奔了。

也不知道乔英子这张嘴是不是开过光，自从上了初中以后，方一凡的个头以一种普通人难以理解的速度拔高，到了如今，早就超过了乔英子大半个头，再加上运动的缘故，比起普通男生来又多了点少年人独特的健壮感。

站在乔英子的身边，有点真正的哥哥样了。

蓝白校服被人兜头盖脸地罩在了乔英子的头顶，湿润的水汽沾着衣服的网纱里层，女孩本在乱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也倏地安静了下来。

方一凡的手掌比起一般人来要大上不少，扣在乔英子头上的时候，残余的一点热度舒缓了头皮，连带着女孩的一颗心都烫了起来。北京已经很久没有迎来过这样大的一场雨，乔英子低着头，透过格网看见了方一凡鞋面与裤腿处被溅上的泥点子。

童阿姨又要生他的气了。乔英子无意识地想。

“英子，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方一凡到底没敢用力揉搓乔英子的脑袋，“不管是宋阿姨的错还是你的错，相信我，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书香雅苑里大多数的人家此时都还是灯火通明，二层人家的书房里传来“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古文朗诵，对面住户的客厅电视机里传来马丁·路德·金慷慨激昂的演讲声，无数学子的努力不停传进乔英子的耳朵里，苍茫的雨帘里，女孩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万家灯火。

“你等着，我回家给你拿把伞。”乔英子将方一凡的校服挽在小臂上，看见了他湿透了的半边肩膀，“还有毛巾。”

“诶停停，这算什么呀，我是谁啊，方一凡，还怕这点雨。”方一凡不在乎地笑了下，“倒是你，赶紧给我回家洗个澡，你一女孩你能跟我比吗？”

空气中有半秒的停顿，方一凡再开口时显得有些为难。

“那个，我爸让我问你一句，加了很多葱的葱油饼你能接受吗？”

乔英子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嗯！”

“那行，您明早就请好吧，小凡子告退。”方一凡接过自己的校服，再次撑在头顶就这样冲进了大雨。

他跑得飞快，没有看见身后乔英子亮得像两颗星星的眼睛。

 

“方一凡！你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淋成这个样子？”童文洁拿着条毛巾跟揉毛线球一样“蹂躏”着儿子的头，“是不是又想着装酷！是不是忘了初二那次淋雨发了高烧的事！你现在高三了，能不能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要装酷上了大学以后再装行不行？”

方一凡才刚洗完澡，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和童文洁费心解释些什么，只含糊地说了句“这不是半道上才想起来嘛”混了过去。

方圆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着他的国产电视剧大片，林磊儿还在和他那本《高考英语词汇》死磕，童文洁不说话，却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恨不得把方一凡头上那点毛薅秃。

这是这个家里最普通的模样。

那一个晚上，方家的电视机里，白浅和夜华一同跳下了诛仙台，和这两位神仙一道坠入凡尘的，还有方一凡的一颗心。

 

04

乔英子和方一凡是同时达到校门口的。

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简称“高考”，在今天拉开了序幕。李萌作为年级组长，一大早便带着全体高三教师等在了校门口，为了图个吉利，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带着些红色。

“三年了，李铁棍第一次对我笑啊。”方一凡张着手，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这手我这两天都不会洗的，我发誓！”

天知道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接受了铁棍给他的击掌鼓励。

乔英子看着方一凡这没出息的样，忍了好久才没有出口反驳。

算了，他高兴就好。

“诶，英子，你也和我击个掌呗。”方一凡显得有些兴奋，“早上我已经吸收了磊儿的灵气了，要是再加上你的，我就无敌了！”

早晨八点的阳光下，乔英子的脸颊上透出一层鲜嫩的粉，她迎着光，微微眯起了眼。方一凡在低着头看她，抬起头的那一刻，她看见了方一凡眼中真切的希冀与可以打败一切的诚挚。他的手还举在空中，宽大的掌心中，纹路分明。

女孩将自己的掌心轻柔地对上了男孩的，轻微的撞击声在空气中炸出了一朵小小的烟花。

“方一凡，高考加油。”

 

小时候的乔英子总是期待着高考这一天的到来的，因为宋倩不止一次告诉过她，只要高考结束了，她就自由了。她可以买很多很多的乐高，去研究她喜欢的宇宙星辰，可以随意地和自己的父亲见面，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她拼了命地学习，拼了命地努力。宋倩说学理有出路，那她就学理；宋倩觉得玩乐高是玩物丧志，那她就不玩；宋倩觉得高三了，学习才是重中之重，那她就几乎抛弃了所有的娱乐活动，一心只读圣贤书。

然后她发现，这个过程一点也不快乐。长大是不快乐的，学习是不快乐的，高考也是不快乐的。

人的一生中总会面临很多种选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出现那么一条岔路要人选择要不要走，可如果说中国的孩子人生中有哪一天是可以预见的风起云涌，大概也就是高考这两个日子。

乔英子和平时坐着模拟卷一样，一道一道题顺着解下去，听着考场中的翻页声和笔尖“刷刷”之声。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一抬头，他们就写完了十二年。

 

没有新闻和电影里的撕书狂欢，也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高声喊叫，刚刚高考完的每一个人，就算内心翻来复起，表面上也依然云淡风轻。安静地整理起自己的所有行囊与书本，安静地和自己呆了两年的教室告别，再安静地跟着父母回家。

平平淡淡，稀松平常。

乔英子的东西早前就都让乔卫东拿回了家，她比其他人走得慢些，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班级里大部分的同学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连方一凡都没了影。

女孩背着书包，站在教学楼出口的拐角处，看见了头顶的那一片彩霞，蓝色混着点黄，氤氲了一大片天空。

不远处的校门口，道路上的交警们正在拆除路障与警示公告牌，电视台的记者正举着话筒在采访，大批大批的家长等在那，有的人或许刚刚提前结束了一场会议只为来接自己孩子回家，有的人身上穿了旗袍以盼自己孩子“旗开得胜”，还有些不讨喜的人就算是顶着万千家长的仇恨目光也还在派发“复读班”的传单以养家糊口，而在乔英子的头顶，红底白字的横幅彻底失去了它的作用。

——这是这座城市每年的六月八日傍晚最常见的样子。

乔英子突然看见了方一凡。

他就站在校门口，身边是方圆夫妇和林磊儿，身上的校服还是公公整整地穿在身上，遥远的阳光下，方一凡像是一颗超巨星。距离太远，乔英子无法判断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求知欲促使着她迈出了步子。

她的周围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学生，乔英子看着他们，脚步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高考成为了成长过程中一道谁都无法避免的坎，即使讨厌，即使有心无力，可还是得背起重甲与长剑，去做一名勇士，用自己的全部力量为这段征途画下一个句点。

乔英子很清楚，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意味着她正在从孩童走向成人，跨出校门的那一刻，她今后的人生都只能靠自己独自一人蹒跚前行，父母不会再是她人生的主宰者与投资者，未来的他们，或许会不忿，或许会变成原本自己最讨厌的那个样子，甚至或许到人生的最后都不知道这匆匆数十年的意义。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生的大多数选择都是悄然而至，有的时候甚至不以为然，谁也不能说出所有这些事情发生的意义，包括高考，包括亲情与友情，既有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在告诉我们，从此以后你回不去，也不必回。

未来的日子里，即使生活风雨飘摇，但我们此刻仍然相信梦远天高，向往破晓。

毕竟我们此刻，仍然年少。

 

“方一凡！”

空洞黝黑的镜头中，少女穿过了整个世界的风，扑进了少年的怀里。

周遭天地一片寂静，几位相关家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乔英子的脸正贴在方一凡的心口，她听不清他的心跳声，手臂也只是虚虚地环着他的腰。方一凡看着怀里那个脑袋，咧着嘴笑了开来。

“怎么了？”方一凡没忍住，轻轻地摸了下乔英子的头顶，“我可不相信你考差了啊。”

连他都觉得这次有学上了呢。

“方一凡，高考快乐。”

男孩的拇指指腹温柔划过乔英子的眼周，在风中的乱发也被人别到了耳后。乔英子微红着眼眶，听见了方一凡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说话。

“昨天晚上不是叫你早点睡了吗？你看，长痘了吧。”

 

05

“你觉得呢？”

“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