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疯

你需要的只是一份糟糕的草稿

【念北】偿还


01.

陈念在监狱里过得不错。


每天早晨六点半起,晚上十点半睡,日常休闲娱乐是各种劳教活动,每周甚至还有总计三小时的“课外阅读”时间。


比起复读班里曾经的兵荒马乱,这座四四方方的建筑里的生活简直安全与规律得让她流连忘返。


但陈念在这里仍然是一个异类。


瘦瘦小小的一个,总是低着头,不爱说话,浅灰条纹的监狱服愣是被她生生穿出了一股校服的味道。


在这座城市里最黑暗与肮脏的地方,陈念显得极为干净。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在划分狱班的那天,平平淡淡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我杀了个人。”


女孩站在照相机前,手里还举着她的编号,178号。


“她是我的同学。”


监狱长在这里工作已近三十年,她曾见过无数罪犯,她们或充满戾气,或满面懊悔,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像陈念这样,安安静静,沉静如恬淡的风。


破天荒的,监狱长私自加了一道问询。


“你有什么要求吗?”


比如不和其他杀人犯分在一个房间之类的。


昏暗的机房中,陈念的手指在轻轻抠着数字板上浅浅的突起,小小的排气扇正发挥着它的作用,新鲜的空气与光亮被一点点地拖进来,女孩的声音渐渐柔和温暖。


“我想要读书。”陈念站得笔直,“能够读书,就很好了。”


02.

监狱长是在阅览室里找到陈念的。


木质桌椅因为常年潮湿的环境而出现了坑洼不平的情况,纸质书本也因书虫的啃咬而有些残缺,女孩迎着光坐在那里,手上翻书的动作匀速而冷静。


“陈念!”监狱长的声音难得的带上了气急败坏,“就差你一个了!”


大概是陈念的年纪太小,又大概是小姑娘的长相太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有关于陈念的一切,都由监狱长亲自处理。


每隔三个月,犯人们都会被统一送去理发,陈念进来的时间短,算来算去,这还是她的第一次。


“我可以自己动手吗?”


陈念的头发长得慢,现在也才不过两个指节那么长。女孩的手指还搭在书脚上,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个要求有多么无理一样。


“您看着我,不会出事的。”


又来了。


“陈念,你知道如果这次你不出现,其他人会怎么对待你吗?”


除去平日里必须的劳教活动,陈念与其他人的沟通几乎为零——不是因为懦弱与害怕,而是无畏一切的漠视。


——小小的姑娘,在牢笼里活成了自己的王。


既然是王,那便自然会遇到不平与反抗、暴力与唾骂。


同屋的狱友将“忽视”与“争夺”这两件事贯彻了始终,除去必要的生活用品,陈念拥有的一切,包括碗里的定时分配食物都所剩无几。


可陈念依然活得很好,精神上的富足似乎能帮她度过一切艰难困苦。


“为什么?”监狱长觉得自己是真的越来越不懂现在这些小姑娘了,“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


陈念猜这一定是监狱长的小孙女最新的口头禅。


“不是梁静茹。”陈念极其给面子地笑了下,“是一株玫瑰花。”


她曾经见过这个星球上数以千计的蔷薇,他们馥郁芬芳,充满了张牙舞爪的诱惑力。可迷惑不过一瞬,她便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它们的对立面。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陈念大声说,没有人会为你们去死。


陈念从来都不是小王子,可她却拥有世界上唯一的一株玫瑰花。


“有那样一个人,即使生在泥里,也活得生机勃勃。”


这是监狱长第一次瞧见这个孩子抬起眼睛的模样,晨光照在她的眼里,琥珀色的瞳仁里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她的另一只手总是习惯性地放在手臂囚服有数字编号的那处,仿佛那里是她全部力量的源泉。


“有那样一个人,他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03.

这是陈念最后一份面试通知。


常青藤英语培训中心,工作内容一目了然,薪酬中等偏上,服务对象头脑简单,无比合适的工作。


——所以陈念将那件租来的正装熨了三遍。


“陈念小姐,说实话,凭你的简历,没有任何一家机构会要你。”


面试官脸上的黑框粗眼镜即使逆着光也让人无法忽视,低沉的声音配合着此刻窗外天空中时不时响起的隐雷声倒也挺应景。


“我想没有一个正常的求职者会将‘曾入狱四年’这种经历写进履历里。”


“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这样做?”


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毕竟按照陈念的经验,此时的她应该已经从脚边捡起自己的简历再灰头土脸地去和服装店老板扯皮外套续租时限的问题了。


空气中散布着柠檬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比起监狱里的陈腐气息不知道要好闻多少倍,可陈念坐在那里,略微紧张地捏皱了裙摆。


“我不觉得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陈念的声音不大,说的有些慢,吐字却很清晰,“相反,我为此而感到骄傲。”


“我曾经受到过许多伤害,有来自同学的,有来自家人的,也有来自陌生人的。他们中的某些人生来美丽却心肠狠毒,某些人总带着毫无来由的恶意,在他们的手下,我几乎没有过过什么安生日子。”陈念的脊背渐渐挺直,就像过去许多年里表现的一样,“可我也遇到过许多善意。我知道了一个人脸上有伤疤并不代表他就该被警察随时堵在路上查身份证,我知道了修手机的时候应该站在旁边看着他修不然我的手机零件就会被调包,我也知道了全天候有热水的地方并不一定是旅馆,还有可能是立交桥下的一座无名小屋。”


“我犯过错,我不会为此而辩解什么。我只是想说,正是这些善意,让我明白曾经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也正是这些善意,造就了现在的我。”


下课铃声刚刚打响,学生们从狭窄的教室里奔涌而出,咋咋唬唬的童声瞬间充斥了整层楼。玻璃门上不断映出孩子们的身影,他们的身上有许多色彩,红色、黄色、绿色……


明媚而艳丽,鲜活而明亮。


他们会是生命的希望,会像常青藤一样,万年长青,向阳而生。


“这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陈念转回头,眼睛里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散,“我能分清善意与怨艾,我希望......”


“我可以保护他们。”


04.

陈念与刘北山的重逢没有太多的不可思议。


安桥这个地方说大挺大,十三岁的刘北山用脚走上一天一夜也才只能从自己家到达解放碑,可是安桥说小也挺小——陈念不过下楼买个鸡蛋灌饼的功夫就碰见了刘北山。


陈念还没有习惯用衡量普通男人的标准来看待刘北山。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格子衬衣,同样普通的卡其色裤子和白球鞋,丢进人群大约一秒钟都不用就可以完美地消失。


唯一有特点的应该就是那张脸。


他好像白了一点,身上的纹身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站在那,活脱脱一个三好少年。


陈念几乎没见刘北山笑过,所以第一次看见他嘴角边的酒窝时,显得有些惊讶——尤其是搭配着他眉骨上的那一道疤同看,画面观感在温柔与血腥之间反复横跳。


“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点。”


清晨的风已经起了凉意,陈念用自己的体温捂着手里的鸡蛋灌饼,声音有些微微的打颤。


在里面的那几年,郑易总会时不时给她捎来有关于他的一些消息,可是她出狱那天,他并没有出现。


“我只是在计算。”刘北山朝她走近了些,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明显,“我想你的头发应该长到这了。”


少年的指尖触着她的发尾,刚刚及肩的长度,比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长一些。


“不好意思,计算失误了。”


“所以陈念,抱我一下,当我赔罪了呗?”


少年的两只手斜斜张开,彻底敞开了自己的怀抱。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头顶的梧桐“沙沙”作响。


这是个本末倒置的要求,陈念照做了。


即使鸡蛋灌饼敲在后颈,滚烫的温度灼得刘北山差点叫出声,但双手间柔软的触感仍然让他笑出了声。


郑易曾说他们两个不过是“少年”。


可陈念却觉得“少年”没什么不好。


少年心性,岁岁不息。


少年时的刘北山,血性粗暴,能动手绝不动口。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会记得自己的头发长度,他会体贴地避开她的灰暗记忆,他会把一个完整又安全的刘北山带到她面前。


少年心性,温柔至极。


陈念在他的怀里,稍稍偏转过头,将嘴唇印上了刘北山的酒窝。


“刘北山,我还欠你一次。”女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要怎么还呢?”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大名,语调轻柔地仿佛他是一个瓷娃娃。


少年人的手还扣在女孩的后脑上,拇指指腹轻微摩挲,故作姿态地思考了一会。


陈念想抬头去看他,眼前的视线却突然提高了一点。


——刘北山将她又抱紧了一点。


“不用了,陈念。”


“你已经还清了。”


05.

“刘北山,欢迎回来。”


欢迎回到这个世界。


“陈念,也欢迎你回来。”


欢迎你来到我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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