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疯

近几年创建文明城市的工作进行得风生水起，几条老街上的大排档早已在城管大队的严厉整改与一张张通知书下搬的搬，没的没。如今“硕果仅存”的这条据说还是当年无数京市警大毕业生为了留下一点回忆苦苦抗争得来的结果。

陆绎毕业多年，记忆中几家常常光顾的老店都已经换了老板与新的招牌，店面也从露天排挡变成了街边的高价商铺，价格已经没有办法从窗口稍加窥探就可以得知。唯一没变的，可能就是袁今夏手上正拿着的那几张蓝色塑料凳与桌上正放着的这盘羊肉串。

——凳子依然充满油污，羊肉串上的辣椒粉与孜然面依然让人隔着老远就想打喷嚏。

袁今夏知道陆绎的习惯，将凳子递给他之前便已经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擦过了一遍。

“陆队，今晚你要吃什么只管点，师父报销。”

陆绎看着她就差拍拍胸脯的骄傲样子，难得露出了个笑来：“那就再点一份塌锅豆腐，再拿些酒来吧。”

前者是袁今夏的最爱，后者是周围人从不让袁今夏多碰的东西。

小姑娘当即便扯着嗓子招呼还在店里点菜的杨岳加菜，声音大得让整条街的人瞩目。但好在此时她只穿了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色T恤，干净的素颜衬得整个人小了好几岁，只看上一眼人们便都将她认作不过是个刚上大学的活泼孩子，将视线又都移回去了。

在场的人都不是能喝烈酒的身份，每人一瓶罐装啤酒就是今晚的最大限度。猛烈的撞击之下，金黄的液体从窄小的瓶口撒出些许在人的手背上，鼎沸的人声里，袁今夏微红了脸，和身边的人说着最近遇到的各种各样的警情和各式各样的人。

大半夜忘了自家钥匙放在哪以至于只能让他们打电话给锁匠来开锁的老奶奶，为情所困想要自杀的年轻女孩，与朋友在一块喝多了便在公共场合撒酒疯的中年男人……

陆绎捏着酒瓶，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没有插话，眉眼间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刑警是为死去的人说话的人，可像袁今夏这样的基层民警，却是为普通老百姓办事的人。

他见惯了血腥和丑恶，却唯独在此刻被身边的小姑娘拉入了人间。

夏天的夜晚闷热无比，空气中弥漫着烧烤的焦香和奶茶的香甜。许多对情侣手挽着手从他的身边经过，他们的身上充满着这个年代年轻人独特的青春与朝气。隔壁烤肉店的门前，几个男孩正拿着酒瓶干脆地对吹，再隔壁的几位大哥，穿着简单的白背心，有划拳助兴的，也有将衣服掀起露出大半肚皮的。

明天是个晴天，城市的天空中却没有星星。附近小区的老人们就着这里的烟火气聊天、带孙子，陆绎转过头，正好对上了袁今夏看向他的眼睛。

“陆队，你说，我刚刚有没有说谎？”

陆绎不知道他们刚刚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袁今夏说了什么急需要他来作证，他只是觉得，此刻袁今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颗星星。

陆绎的身后是他的母校，在这块熟悉的土地上，他出过晨操，跑过五公里，进行过拉力训练。可在这些凡人的身边，他却只能想到一句老套的电影台词。

“就是她了。”

十八岁的男孩还不懂什么叫做爱人，二十八岁的男人迎来了一场命定的爱恋。

就是袁今夏了，陆绎想。

“她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