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疯

你需要的只是一份糟糕的草稿

【一下】无声处

书版设定混合剧版设定

(应该)可以当作《孑然身》的前篇阅读


01


孟韩川近来的日子过得并不大安生。


自三年前陆廷身死,锦衣卫内部各派系之间的相互倾轧便从未停止。新任指挥使上任至今虽已有些时日,但也只是在明面上镇住了场子,暗地里谁都知道,两位同知斗得有多么不可开交。


在上位的过程中,每一个身处下位的人都可能是今后的助力或致命一刀。孟韩川作为锦衣卫中的老人,整个集团的第三把手,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所有人拉拢的对象。


不过短短三个月,孟夫人受邀参加的宴会比以往多出了十数场,孟韩川原本便有些胖的体型,看上去硬生生宽了一圈。


而在这样的忙碌奔波中,那个六扇门的“刺儿头”袁今夏就显得格外另类了。


“袁捕头,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这犯人既然归了我们锦衣卫看押,你便不能随意进这诏狱。”


这话在过去的半月间孟韩川几乎一天一讲,语速从原本的恨不得拖成一炷香到如今只是远远见到袁今夏的衣角就不受控制快速脱口而出,这种惊人的转变让他手底下的那几个百户只觉叹为观止。


锦衣卫并非是第一次和六扇门抢夺案子和犯人,却是第一次拿来人毫无办法。


过去的漫长时间里,锦衣卫仗着无数“前辈”积攒下的恶名与皇帝赋予的权利,眼线遍布整个朝堂,迫使官员人人自危,算是真的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经之处,无人不避,所拿之人,无处可逃。


可是现在却突然冒出了一个袁今夏。


一月前户部侍郎杜由校夫妇双双毙命,本也不是什么大案,勘查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度,袁今夏按部就班地查,按部就班地抓人,可偏偏在最后该按部就班地将人交给三法司判案的关头,被孟韩川横插一杠,将人丢进了诏狱。


西北大旱,户部奉皇命拨下十万两赈灾粮饷,可偏偏这签发公文不翼而飞,而最后一个见到这公文的人,正是杜由校。


这下可好,时隔多年,六扇门对上锦衣卫,袁今夏直面孟韩川。


按理说这事双方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袁今夏也是个想得开的人,想着孟韩川审完自己便可再接着问,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孟韩川竟是活脱脱一个人间笑面虎。


明明什么都答应得好好的,可临了袁今夏才从别处得知,到了孟韩川手下的犯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若是能有两个时辰的清醒时间便该感恩戴德,叩谢上苍。


除去刚将人交到孟韩川手上那天的上午,袁今夏至今都没从昏死过去的人嘴里问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到了如今,竟是连诏狱都进不去了。


“孟大人,瞧您这话说的,卑职不就是知道规矩才赶着早趁您也在诏狱的时候想着和您一块进去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袁今夏深谙这道理,一句话的时间里,礼节到位,眼角笑意恰到好处,不卑不亢的样子差点让孟韩川一口气没上来。


是,你是知道规矩,你就差把大明律和锦衣卫条例刻在诏狱的外墙上了!


早年间有规矩,诏狱乃锦衣卫司重地,非锦衣卫不得入内。到了近些年,上头的人约莫是想开了些,将这条例放宽松了一点:若是三法司有需要,可就地在诏狱中审问案犯。至于针对若是双方须同时对同一人进行刑讯该如何安排先后顺序却没有作出明确的规范。


这原是上位者忙中出错所导致的纰漏,如今却让袁今夏钻了空子。


不让进没关系啊,只要能让她站在诏狱的大门口就行;见不到清醒的人也没关系啊,他施刑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外大声喊叫,内容无非“大人您下手轻点卑职还没问呢”之类,她的喊叫声混着犯人的惨叫声,别说孟韩川,整座诏狱里的锦衣卫听力都下降了许多。


可偏偏他们拿袁今夏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说她破坏条例吧,人好端端的,除了嗓音大一些没什么问题;说她浪费六扇门的资源吧,她手底下的人没一个跟过来的,听说都被她派去破其他案子了;说她阻挠锦衣卫办案吧,他们该问的一点没落下,况且她也是按章办事。


一来二去的,孟韩川都快没脾气了。


“袁捕头,这人涉及到西北十万赈灾粮饷的去向,皇上也下了命令,不得随意让人提审。不是我非要拦着你,而是皇命难违。”


孟韩川早就派人打听过袁今夏这个人,杨程万的徒弟,六扇门唯一的女捕头,出了名的爱财,听说不久前和人成了亲,夫家是个有势力的。多年养成的小心谨慎性格没敢让他贸然打听那人的身份,是以如今只想着搬出皇帝的名头来压一压袁今夏蠢蠢欲动的那颗心。


“在孟佥事的眼中,一条人命就真的比不过皇命吗?”


袁今夏对于锦衣卫的认知大多都来自于陆绎。那些条例是如此,那些诏狱的刑罚亦是如此。她知道那座牢笼中浸润过多少人的鲜血,也知道有多少人扛不过严酷的刑罚而在这里死去。


袁今夏是个捕头,查案探寻真相是她的职责,悲天悯人亦是她的天性。


这回的犯人乃是一名女子,袁今夏不敢断定这等灭族的大事一定非她所为,但直觉总是让她先要保住她的性命才是。


当然,能让她尽快了了这桩人命官司是更更好。


“还是孟佥事觉得,我也该去向皇上要一道皇命来,看一看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置?”


相互周旋了这么久,这还是孟韩川头一回正视袁今夏。原以为她不过六扇门一个小小捕头,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昨日落了今年京城的第一场雪,诏狱常年阴冷潮湿,袁今夏在灰色的捕头服外,披了一件绯红色的披风。她的脊背笔直,像是这冬日里的一枝红梅。


这股傲气劲,倒是让孟韩川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即使入狱三年依然选择在这个权力的漩涡中踽踽独行的人。


“袁捕头说笑了,即使你去见了皇上,得到的回复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孟韩川摇着头笑了下,并没有表现出对袁今夏这话任何的惧怕。


“但你说得也对,这事再拖下去,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不知袁捕头可有相熟的锦衣卫,可让他随我一同进去,将你要问的问题告知于他,再由他来审问即可。”


这算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可也是孟韩川耍的一个小心眼。


先不管袁今夏有没有相熟的锦衣卫,即使她有,放眼整个锦衣卫总司,如今能与他比肩的那一个,可是个实打实油盐不进的主,任凭袁今夏如何厉害,也闹不到他眼前去。

“孟佥事此话当真?”


孟韩川心中如意算盘打得响,却没有看见袁今夏越来越亮的那双眼睛。


“自然当真。”


袁今夏唇角突然勾出了个笑来,一瞬间,红梅花开,天地回暖。


“既然如此,还请孟佥事允人去请我的夫君来便是。”


“......你的夫君是谁?”


02


“当真这么好笑?”


如今天冷,陆绎还未归府时便命人先回了家中烧暖了这炭炉,以防袁今夏回来时感到房中冷意。银丝炭本没什么重味,但无奈陆夫人天生嗅觉异于常人,吴妈估摸着时间,早早地便在炉上烧好了泡茶的水。


袁今夏从小就没有对风花雪月一词的概念,对于陆绎这般爱茶的性子也不甚理解。只是如今嫁了人,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他身上一贯带着的茶香,连带着对喝茶这事都上了心。


茶之一道于世家子弟而言已是稀松平常,陆绎从小师承名家,小几上一应茶具俱全。男人的手握惯了刀剑,白瓷茶盏被仔细地递到妻子的嘴边,袁今夏眉梢尚还有三分笑意,见状习惯性地就着陆绎的手低头喝了一口茶。


刹那间鼻尖满是茶叶的清香味,还有一点陆绎指尖萦绕的轻微滚烫。


“不好笑吗?孟佥事见到你的时候眼睛瞪得那么大,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彼时陆绎与袁今夏成亲时并未邀请外人,只是事后由双方各自告知同僚便作罢了。是以也无怪乎孟韩川见到陆绎时那一脸仿佛见了鬼的表情。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陆绎的夫人竟然只是六扇门的一个小捕头呢?


晚膳的时间还没有到,此时房中门窗都紧闭着,只点了一支蜡烛照明。袁今夏的周身被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像是一颗掉落凡尘的星星。陆绎瞧着她的笑,不自觉地也冒出了个笑来。


“很开心?”


袁今夏歪了下头,却没有立时回答陆绎的问题。只慢腾腾地将整个人挪到了陆绎的眼前,下一刻将身子向下一躺,将一颗脑袋都枕在了陆绎的膝上。


房中温度渐高,两人都只换了件单薄常服了事。陆绎本就是盘腿坐着,脚上只着一双单袜,袁今夏担心他冷,一双小脚勾了榻尾那处的小被,细细地给他捂好了才抬了眼睛。


在家中的陆绎一向不讲什么规矩,一头黑发自进了屋便散了下来,耳后的一束掉在袁今夏眼前,她用指尖轻轻在那上面打着圈。


发丝轻微扯动头皮,没什么痛感,但却足够陆绎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袁今夏的身上了。


“当然。”


与人扯皮这事圆今夏从小到大不知已经做过多少遍,可对象从菜市里的那些大爷大妈到京城里招猫逗狗的败家公子哥,没一个比得上孟韩川这个锦衣卫来得令人胆战心惊。


当然,她眼前这个人除外。


——对着陆绎,袁今夏总是爱意要多一些的。


她的眼睛里映着一个完整的他,脚背逐渐升起一股暖意,陆绎看着袁今夏,突然俯下身去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袁今夏从来都不会拒绝陆绎任何的亲昵,尽管此时她的姿势并算不上舒适,却还是悄悄转过了身体,小幅度地仰起了头。


陆绎原只想给袁今夏一个简单的吻,却没想到陆夫人会这般主动,轻声笑了一下,便逐渐加重了些力道。


他的鼻息在袁今夏的脸颊上清浅地铺了一层,陆夫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片嫩红。


陆绎的舌尖灵活地撬开袁今夏的齿关,轻巧扫过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偶然触到她的舌尖,陆夫人紧张地动了动手,却没想到连人带发都往自己身前拉得更近了些。


两人方才才喝过茶,口腔中还残留着一些淡淡的茶味,陆绎唇瓣碾过袁今夏的嘴角,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茶味还是酒香。


袁今夏的呼吸逐渐急促,陆绎指腹摩挲过她的耳垂,将头顶的那点痛楚忽略不计,最后起身时小舌勾过她的齿龈,满意地笑出了声。


“那就继续开心。”


袁今夏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喘出的每一口粗气都仿佛浸润了水汽,脸颊上的红渐渐变成浅粉,陆绎趁着这点时间,将她头顶的那几根仅有的珠钗拆除,以指为梳,缓缓地抚着袁今夏的青丝。


“你刚刚问出什么了?”


袁今夏的声音里还含着些喑哑,可此时却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急匆匆问了陆绎,盼着能借此转移话题。


陆绎睨了她一眼,两人相处多年,自然听得出来她是什么意思。陆大人手上动作不停,开口时虽已然是一派严肃,可眼中却还残存着星点缱绻笑意。


“你查案的结果并没有出错,那女子的确是杀害杜氏夫妇的元凶。”


阮氏本是杜府中的家生子,十四岁那年因貌美被杜由校看中,从而被他纳为通房。虽一直无子,但向来安分守己,所以在杜夫人入主主母之位后,得了恩典,被抬了妾。


依理说阮氏该对杜由校夫妇毫无二心才对,可问题也恰恰就出在这对夫妻身上。


“杜由校这个官位并不是靠真才实学所得,背后藏着的是数不清的钱财与风月交易。当年查抄严党时名单上也曾有过他的名字,但皇上念及那时他不过小小七品,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便大发善心放了他一条生路,原指望着他能将功折罪,可谁也没想到,他就是个‘好的不学学坏的’的人。”


袁今夏听得专心,就连陆绎抓了她的手放在掌心也浑然不觉。


“严世蕃的深沉心计没有学到,倒是把他那套行事作风学了个遍。阮氏年纪愈长,风韵却也更足,如今已近户部晋迁换血之际,他便想着将人送给上头再换一个更好的职位,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杜夫人可出了不少主意。”


“所以你是说阮氏知道了这件事才动了杀心,买了毒药害死了这两个人。”


袁今夏亲自验过尸体,银针发黑,无明显外伤,典型的中毒身亡。据在外守夜的小厮回报,那天两位主人只喝了阮氏送去的甜汤。如今经由陆绎的话,一切就都清楚不过了。


“难道那拿走赈灾粮饷批文的人真是她吗?”


袁今夏很清楚,孟韩川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无用,他能将阮氏关押这么久必定有他的理由。况且如今又经由陆绎的这一番话,袁今夏不得不将问题往最坏的方向想。


“今夏,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渴望‘生’的。”


陆绎在诏狱中见过太多太多的罪犯了。


他们那些人,有拼了命想要摆脱罪名的,却也有拼了命想要死的。想活下去的,断手断脚也能活,想要死的,给他一面墙就行。


他见过那阮氏的眼睛,暗淡无光,向死而活,充满了对她这悲惨一生的愤恨与绝望。


“那份批文或许真是由她所取,但背后的原因,我却觉得并非是孟佥事所想的那样通敌叛国。”


“所以她之所以苟活到现在,要的不过是整座杜府为她陪葬而已。”


身世凄惨,一生以色侍人,原以为觅得良人,却在顷刻之间又到了虎狼圈地的边缘,半生心动甘愿转瞬皆成空。


换做哪个女人都受不了的。


袁今夏向来良善,又总是对女人倾覆更多心血,想到这便无意识地咬了下唇。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与孟佥事说明情况,将人尽快带回三法司大牢,也免了阮氏的皮肉之苦。”


“可是孟佥事......会同意吗?”


门外逐渐传来吴妈和小眉的声音,空气中饭菜的香味渐浓,陆绎将人从膝上扶起,指肚轻轻地揉过袁今夏刚刚咬过的唇瓣。


笑得温柔又多情。


“他会同意的。”


03


“我的那些事,都是你让人传出去的吧?”


陆绎才刚刚踏出锦衣卫值室,眉眼间尚还带着蒸腾的氤氲热气,耳边便传来了孟韩川的声音。


京城的冬天总是要比其他地方的长一些的,昨天晚上不过才落下了今年的第三场雪,地上却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白。


陆绎远远望了一眼,只看见雪面上小小的一串不甚清晰的脚印。


“陆佥事果然一如既往,处事果决,对外狠厉。”


几乎每一个锦衣卫都有属于自己的情报网,孟韩川从没有质疑过陆绎的能力,也相信他手上一定还握着更多关于自身的消息。


此次只是亏空了小额银两,孟韩川也清楚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既不打算和陆绎就此事撕破脸皮,也没打算因为这种事为难袁今夏从而找六扇门的麻烦。


“只是孟某多嘴问一句,此事可是陆夫人为了能顺利结案带走那犯人而拜托你所做的?”


六扇门与锦衣卫一样,除了每月固定的俸银以外,每个案件的提成则更加可观。袁今夏是出了名的爱财,是以也无怪乎孟韩川有这样的想法。


如今已近年关,就算是锦衣卫也难得有了放年假的机会。袁今夏还在诏狱中忙着提审犯人的事,左右无甚重要的事,陆绎便干脆站在台阶上边与孟韩川说话边等着袁今夏出来再与她一块儿归家。


“她是知道这事,但却并非出于她所愿。”


陆绎的腰间仍然挂着那把冰冷的绣春刀,身上的红紫飞鱼服在冰天雪地间张牙舞爪,可唯独在提起陆夫人的时候眼睛里含了笑。


“袁今夏不是我们,孟佥事该知道的。”


陆绎与袁今夏相伴度过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长到他能清清楚楚地记得袁今夏行事时的每一分坦荡与赤诚,长到他能明明白白地看见她脚下那条以公平为底,正义为灯的路。


世人多对锦衣卫持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态度,即使面上恭敬谦卑,心底里也多怨怼愤恨。这是事实,孟韩川没有辩驳的理由,却还是第一次从陆绎的嘴里听到这话。


“所以这就是陆佥事为了她甘愿入诏狱三年的理由?”


当年陆廷死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陆绎会接下这个位置,可谁知道这人二话不说,将自己投入了诏狱。皇帝默许,他们这些老臣又心绪浮动,这也才有了之后种种的不休争斗。


“值得吗?”


在名利场里混得久了,凡事问个值不值得便也成了习惯。孟韩川长年周旋于觥筹交错之间,早就养成了利益高于一切的性子,在他看来,陆绎之前的做法根本就无异于自断手足。


“孟佥事可知那三年我是如何过来的?”


天空中逐渐又落了雪子下来,很快便将原本雪地中的脚印覆盖住了。陆绎眨了下眼睛,将视线复转回到了孟韩川身上。


“你虽然入了诏狱,可看管的人却大多是你的旧部,没有刑讯逼供,亦没有斧钺加身,岑福念主,还时常带着酒食去看你。除去你身上的囚服和镣铐,哪里看得出你有半点‘犯人’的模样。”


孟韩川在锦衣卫待了这么多年,像陆绎这样的情况也真算得上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正是得益于此,言渊在这三年里,有幸见到了许许多多她身边的人。”


诏狱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是什么好进去的地方,陆绎一来不愿再勾起袁今夏的念想,二来也不愿意他的姑娘踏足这样的血污之地,是以对外只称他不会再见她。


但万般绝情总敌不过刻骨相思。


在岑福领来的那些人的口中,陆绎在那间黑暗破败的牢房里,慢慢拼凑出了一个完完整整的袁今夏。


“大人进了这诏狱以后,今夏为了让自己分心,便将更多的时间都投入了公事之中。这几年的时间虽然短,但经过她手的案子便没有不顺利结案的。至于她的追踪术也精进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毛毛糙糙的袁捕快了。最近我与她一同进行了捕头晋升考核,若是没有什么意外,不日大人您就该叫她‘袁捕头’了。”


那一天,陆绎皱着眉头吃完了杨岳带来的那一小碟浒苔与润饼。


“姓陆的,你别以为你现在这样可怜兮兮的待在里面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啊。我告诉你,今夏的身边有我呢,她出去办案的时候有我陪着,她饿了有我给她买东西吃,她渴了有我给她递水喝,就算没有你,今夏也过得很好......不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今夏整天除了办案就是念叨你,我虽然喜欢她但也禁不住她天天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啊……你这什么眼神啊?别误会啊,我才不是在撮合你们呢,我这这只是在表达我对我们今夏的心疼而已,而已!”


那一天大概是陆绎这辈子唯一一次没有对着谢霄表露出任何的嫌弃之情。


“不是我说你啊,陆家小子,你和今夏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在彼此折磨。我知道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你父亲对夏家的亏欠,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就连今夏都不甚在意了,你又何苦如此?之前你暗中托付我的事我也跟她提过,这丫头聪明,但也善良,推拒了让我教她用毒的建议,却是从我这里坑去了不少解毒丹药,你可以放心了,现在就算是我师父再世,也没什么毒物能伤害今夏的身体了。”


尽管没什么用,但那一天的陆绎仍然笑着接受了丐叔送给他的几瓶上好金疮药。


三年的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些光阴里,陆绎听袁益说起过他与他姐姐儿时爬树掏鸟蛋的惊险历程,也听过杨程万一点一点回忆袁今夏小时侯学武时的各种偷懒事迹。


“从他们的口中,我知道了很多事情,于是袁今夏在我面前慢慢长大了。”


两岁的袁今夏连话都还说不利索,却已经无意识地用她的那张笑脸招徕过往路人买她家豆腐。


八岁的袁今夏拜了杨程万为师,半年后每天清晨雷打不动护送自家弟弟去书院念书。


十二岁的袁今夏遇见了谢霄,一男一女也能将对方的眼圈打成黑色,再被各自父母与师父按着头向对方道歉。


十九岁的袁今夏爱上了陆绎,生命中充盈着世道人心与自己唯一的心上人。


在诏狱那方小小的天地间,陆绎靠着身后的冷硬墙壁,看着袁今夏从一个小豆丁逐渐长高,从他的小腿到他的腰腹,再到住进他的心。


“所以孟佥事方才那话问得对,却也不对。”


“我为袁今夏所做的一切,并不存在值不值得,她只是在这世间,这些便都只是应该。”


“如此,便给了她如今这般不屈做派的底气吗?”


孟韩川身处高位多年,遭过曲意逢迎,经过阿谀奉承,却从来没见过袁今夏这样勇往直前、针锋相对的灵魂。


他从不知道,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人为了一个所谓“真相”而如此大费周折。


不远处的诏狱中已经传来犯人的手铐脚镣“当啷”作响的声音,天地间的风雪渐渐大起来,陆绎拿过值室门外那把本就备着的纸伞,踏着松软的雪准备缓缓走下台阶。


“我从来都不是袁今夏的底气,她自己才是她的底气。”


袁今夏就是袁今夏,她生命中的一切组成了她。


仍然没有多高明的武功、如今精进了许多的追踪术、贯穿她一生的善良正直以及他这个丈夫,都只是这个姑娘生命组成中的一部分。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算得上平凡,可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是这个世上最美的那朵花。


不是所有的人,这一辈子都只会靠着小心谨慎过日子,这世上有那么多的独木桥,总要有心怀孤胆的人去闯。


袁今夏就是那样的人。


她可以为了弟弟能够读书而强迫自己努力达到男孩的标准投身六扇门;她也可以为了家国天下而穿上戎装与那些倭寇殊死搏击;她更可以在他不在的时候,仅凭她对他怀揣着的深切爱意与那一点微末的希望孤独而坚定地等他回来。


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模样的袁今夏,陆绎都见到了。


“现在,我要带着她回家了。”


凛冽的冬风吹起陆绎的一片绯红衣角,晶莹的雪花沾上绣春刀的刀鞘,漫天的风雪里,陆绎看见了袁今夏还泛着微红的脸颊。


这是兴奋的,陆绎看得出来。


想必这回三法司给的案件提成十分可观。陆绎如是想。


孟韩川站在高高的屋脊下,雪水清泠泠流过鹿皮靴底,带来一些不合时宜的清凉。天地浩大,他看不见陆绎脸上的温柔笑意,也听不清袁今夏隔着老远在对陆绎挥手喊些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陆绎一步步走向了袁今夏。


——走向了他的炙热与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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