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疯

你需要的只是一份糟糕的草稿

【一下】人间世

因为某些原因,我今天并没有来得及看更新......所以有些设定可能有出入,大家多担待(我火速去看更新了!)


01


袁今夏从未有过如此犯难的时刻。


自从将杨岳找回来以后,这人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在外劝说的人换过了一茬,从袁今夏到陆绎,甚至是谢霄。可偏偏杨捕快硬生生地扛住了所有的压力,到了最后,更是干脆也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了。


上官曦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每日定时定点地给杨岳送去一日三餐。可奇怪也就奇怪在这里:这两个人愣是没见过一次面。


一方总是将饭菜放在门外,敲上一声用作告知,而另一方又总是在吃完后将空盘子安安静静地放回原地,等待来人收取。


默契得厉害,可也别扭得厉害。


却连带着将袁今夏都陷入了困境之中。


杨岳出事是大事,她没道理不告知杨程万,可一想到这其中还夹杂着杨岳、上官曦与谢霄三人之间那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袁今夏便瞬间只觉手中这支笔重如千斤,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了。


“怎么办啊......”


偌大的书房中安静至极,一点极细微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陆绎转过头去瞧身边人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袁今夏将额头磕上桌子边缘的动作。


男人的指腹有些微微的凉,点在眉心时不由得便让袁今夏的神思有些怔愣。眼前的束袖上带着点茶香,和袁今夏惯常在他身上闻到的味道是一样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对自己。”


袁今夏从小便没有过过什么精致的日子,可即使曾在瓢泼的大雨里淌过河,也在火热的太阳下追过凶,一身皮肤仍是出乎意料的白嫩。平常只消轻轻一碰便会留下印记,更何况她刚才的用力一磕。


陆绎侧着身子,手指轻柔地在袁今夏的额前打着圈,分明知道他没用多少力道,袁今夏却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胀了。


两个人在一起并没有多久,满打满算也就几天的时间。原想着自己是个女儿家,当着心上人的面也合该矜持一点,却是没想到,比她还不矜持的人就在眼前。


“你真以为杨捕头什么都不知道吗?”


陆绎看了眼袁今夏愁苦的表情,空出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将原本自己正在处理的几本公文往桌沿的方向推了推。


“他是杨岳的父亲,又是你的师父,你们经历过的事情,他也曾经历过;你们烦恼过的事情,他也曾烦恼过。今夏,杨捕头担忧的,只是你们的安危。”


杨程万不是小孩子,他是一个父亲,他拥有他的孩子所没有的阅历。他也曾年轻过,也曾爱过人,在这个过程中,他尝过患得患失的滋味,也知道给予双方一定的空间有多么重要。


杨岳与上官曦之间,杨程万看得分明。若是成,他便多出一个儿媳妇;可倘若不成,他的孩子依然会是六扇门里一个铮铮的汉子。


“所以此事你不必告知杨捕头前因后果,只需单刀直入,写明杨岳受伤即可。剩下的事,杨捕头和我们都插不了手。”


袁今夏脸上红痕已消,陆绎松开手,转而拿了一张新的信纸放在她的面前,又将自己这边的砚台推了过去。


“几句话而已,袁捕快总不至于太为难了吧?”


除开讨论案情以外,陆绎很少有这样与袁今夏直接分析事情原委的时候。大多数的时间里,这人都更倾向于选择替她将现实无言承担了去的做法。


“可是,大杨以前不是这样的。”


大抵是今日的陆绎太过温和,又或是书房中原本的气氛实在安静,袁今夏想与人说说话的欲望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袁捕快将身下的椅子一点点挪到了陆佥事的身边,厚重的实木椅在地上拖沓时发出一阵沉闷声响,陆绎没有出手帮她,却在看见袁今夏将头靠过来时,向她敞开了怀抱。


“大杨从小就是现在这样,说得好听点叫善良老实,说得不好听点就是笨。小时候六扇门里的兄弟老是逗他玩,我也欺负他,可这人却像是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总是笑呵呵的。可唯独有一次,街上的那些孩子嘲笑我没爹,他听到了以后不管不顾地为我出了头。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孩子的拳头真的是要比女孩子的硬的。”


袁今夏靠在陆绎的胸口,开口时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陆绎知道此时不该随意开口,便只是用手柔柔地拍着心上人的后背。


是安抚,也是心疼。


“后来我们长大了一些,师父便开始让我们一起参与侦破案件。我的武功没他好,他的追踪术比不上我,两相互补之下,没过几年我们两个的破案率便是六扇门之中最高的了。”


“很棒。”


察觉到袁今夏提及此事的兴奋,陆绎适时地给出了反应。他话语中的笑意与赞赏骗不了人,袁今夏垂下眼睛,视线所及乃是他袖口上的一处祥云刺绣,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微微勾了嘴角。


“虽然六扇门远比不上锦衣卫行事凶险,可说到底也是个危险繁忙的职差,普通人家哪里愿意让女儿嫁进这样的地方。所以当我知道大杨有了心仪之人,又是上官姐姐这样优秀的女子的时候,是真的为他感到高兴。可事到如今,我却希望大杨能当断则断了。”


袁今夏是个很幸运的人,平生第一次动心便获得了一个极为圆满的结局,“爱”之一字于她而言不过意味着全部的陆绎。可杨岳和上官曦的这段情缘不一样,亘在他们之间的,还有“恩义”二字。


陆绎揉了揉袁今夏的脑袋,却没有将这话说与她听。毕竟以他对她的了解,这话要是说了,这姑娘指不定要怎么想办法撮合两人,到时候受冷落的人可就是他了。


袁今夏的心里装着的人只能全部是他。陆绎如是想。


“大人,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写这信是算不上什么大事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将杨岳劝出房门。袁今夏从未处理过这样的情况,只得习惯性地向陆绎寻求帮助。


“等。”陆绎动了动身子,袁今夏抬起了头,“等杨岳自己走出来。”


他和她不是所谓“月老”,都解不开杨岳与上官曦之间的那团红线。


“今夏,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本就是各人有各人的欢喜,各人有各人的悲伤的,没办法的。”


袁今夏歪着头,似是有些疑惑的样子。良久才开了口。


“那大人也有吗?”


这是从未出现在两人之间的话题。


除去陆绎的家世背景与他早逝的娘亲,袁今夏对于他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她做事一向讲求公允,却唯独在这件事上没了底线。


窗外的阳光直直地照进袁今夏的眼睛里,陆绎看着她,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点隐约笑意。他抬起手,轻轻地覆在了袁今夏的眼皮上。


男人的掌心干燥,还带着灼人的温度,袁今夏不自觉地眨了下眼睛。


“遇到你以后,我的欢喜便一直都是你。”


浓密睫毛扫过他的皮肉,隔着自己的手掌,陆绎悄悄低下头,亲吻了她的眼睛。


虔诚而安静。


“至于其他的,有些脏,配不上你。”


袁今夏其人,就该干干净净的,呆在他的心尖上。陆绎没有办法保证她永远不会受到伤害,但能保证的是,在他面前,她不会。


“可......”


门外的敲门声响起时,袁今夏的问话才刚刚开始。陆绎挑了下眉,一脸“你看不是我不让你问下去”的表情,让袁今夏顿时有些气急。


“大人,京城那边来消息了。”


是岑福。


“你在这乖乖把信写完,我很快就回来。”


袁今夏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心知这消息必然重要,是以就算这人既没有表露出一点要倾诉的样子,又在临走前捏了一把自己的脸,袁捕快依然应了下来。


无非过分一些,说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有气无力罢了。


“知道了……”


02


袁今夏醒来的时候,身上的沉水香味依然没有散去。


“小姑娘,看来这段时间陆佥事的确对你上心了很多。”


熟悉的称呼,调笑的语气,富丽堂皇的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极度符合着严世蕃的行事风格。


“我的人为了混进官驿找你可是想了不少办法啊。”


锦衣卫身为皇帝亲信的武将,一向万分警惕,而陆绎手下那群人更是如此。要不是这回他派了一部分人回京,使官驿的防卫有了缺口,严世蕃还真不能保证能顺利将袁今夏迷昏了带回来。


“小阁老说笑了,全天下还有哪个地方能拦着您进去呢?就算是皇宫大内,对您来说不也是如入无人之境吗?”


自上回铜矿山一别,陆绎与严世蕃之间离撕破脸皮也就差一句明话而已。袁今夏站在陆绎一边,再加上之前各种的新仇旧恨,此时开口便再也没了当初的恭顺。


严世蕃从小便被人奉承着长大,父亲细心养着,底下的人耐心哄着,就连身边的侍妾也是娇娇柔柔地伺候着,除去多年前的一个林菱,迄今为止敢这样对他不管不顾说话的,也就是袁今夏了。


男人心中的新奇感兴起,再大的火气也压得下去。


“小姑娘说话何必这样冲呢,怎么说你也曾经和我做过夫妻啊。你还别说,你穿着嫁衣的模样还真是......”


严世蕃不喜欢袁今夏,可喜欢逗小姑娘的性子却改不了。一句话说得声情并茂,恨不得带袁今夏立刻回顾不久前那晚在司马府中的所有情景。


小捕快的手渐渐捏成拳头,骨节“咔咔”作响的动静让严世蕃难得分出了点心神给她。


冰冷的铁扇敲在手背之上,袁今夏看着逐渐泛红的皮肤,再抬头时,语气冷得像一块冰。


“你把我抓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得,彻底闹掰了。


扇面展开,在严世蕃的指间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如今不过才刚刚入春,袁今夏看着眼前正在不停给自己扇风的人,眼中添了一层淡淡的嫌弃。


“袁捕快可知道锦衣卫是如何甄选的?”


袁今夏心间一窒,瞬间充满防备的样子让严世蕃见了只觉有些好笑。


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一听到和陆绎有关的消息就忍不住了吗?


“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不就行了。”


严世蕃坐回主位,说话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只是在讨论自家花园里的花是如何种的一样,甚至还贴心地让底下的人给袁今夏斟了杯茶。


“这是雨前龙井,是陆大人最爱喝的茶,你也尝尝。”


“锦衣卫乃天子近臣,负有重职,若要参与遴选,必先考察其家世,三代清白方有资格。随后进教习司,识刑律,锤心智,在此过程中挑选十人进入最终甄选。”


三法司掌天下卷宗,六扇门平日里虽没有什么大案,可是朝中每个重要机构的运行机制却也是每个人都必须烂熟于心的东西,不是为了参与什么,只是职责所在。


袁今夏堪堪醒来,嗓音尚还带着点喑哑,茶叶的清香浸润水中,小姑娘却是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


“如果严大人只是要告诉卑职这些的话,那现在就可以放我回去了。”


“你先坐下。”严世蕃看着袁今夏起身的动作,端着茶杯的手依然稳健,“是我不好,没问清楚问题。”


“我是要问你,你可知道陆绎是如何通过锦衣卫甄选的?”

袁今夏猛地抬起了头。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这么急做什么,坐下喝口茶,听我慢慢说。”


严世蕃满意地看着袁今夏重新坐回了那张椅子。


“小阁老现在可以说了吗?”


袁今夏的嘴角还有着一点水渍,白瓷杯倒扣于桌面上,发出了清脆响声。明亮的房间之中,她的眼睛依然亮得出奇。


“乖,我最不喜欢有人拒绝我。”严世蕃示意身边的人给自己再倒上一杯茶,“其实你刚刚说的都对,只是这些针对的都是普通人,可别忘了,他是陆绎。”


“他进入的,直接便是最后一关甄选。”


陆绎的家世与武功根本无需考核,可陆廷实在太过了解他的儿子,虽然看似冷情,可内里却是重情重义。


于普通人而言,这几乎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可于锦衣卫而言,却是一个致命的缺点。


陆廷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待得时间太久了,陪伴龙椅上那个人的时间也太久了。年轻时的皇帝从善如流,待人以诚,可如今年岁倥偬,迟暮的老人终究变得善于猜忌与多疑起来,死在他手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陆廷已经几近麻木,可陆绎却还没有。


这个年轻的人,从一个孩童慢慢成长为一个少年,他忠诚于这个国家,忠诚于他的君王,却也始终忠诚于自己的内心。


对于某些父亲下达的命令,陆绎也曾拒绝过。


但锦衣卫从来都不允许拒绝。


“陆廷一向都狠,但我和我爹也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的儿子也可以这么狠。”


陆绎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身份,在教习司中学习刑律之时,若旁人遇到不懂的地方皆会去问他,男郎的性格本就开朗,时间久了,几个人的关系也就渐渐好了起来。而其中,阿德便是那个与陆绎最为交好的人。


阿德的真实名姓自入教习司时便已不得而知,可他人聪明,又愿意学,各项考核皆只差陆绎一名而已。


就当陆绎满心以为自己能和他一道通过甄选时,却发现一切根本不像自己所想的一般。


因为陆廷给最后这场甄选设置的通过标准是,胜者为王。

杀尽你的同伴,活下来。


陆绎还没有来得及对陆廷的这句话做出任何反应,身边的人便已经开始拔刀相向了。滚烫的血液一次次地沾染在皮肤上,世界逐渐变成血红色。不停有人倒下,也不停有人试图挣扎起身再战。所谓友谊,所谓情分,在功名利禄面前,一文不值。


陆绎是杀过人的,却从未想过像此刻一样杀人。更是怎么也没有想过,他最好的朋友,会被他亲手杀死。


水牢中的水已经被血染得通红,许多人无声地飘在水面上,陆绎握着阿德的绣春刀,绝望而无助地跪倒在这一片血泊之中。


缓慢地,他抬起头,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昏暗无光的牢房中,陆绎看见了那件飞鱼服上的鲲兽。


九条无辜性命,只为成就一个断情绝爱的锦衣卫陆绎。


“听说那天整座诏狱的地上都铺满了血,那些重刑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这些年来,严世蕃不是没有想过除掉陆绎,但是一来陆廷于他们父子二人还有用处,杀了他儿子难免让他狗急跳墙,二来也是因为他一直都没有找到陆绎的弱点。


这些年来的陆绎,硬生生给自己周身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水泼不进,火烧不完,跟个冰坨子没有半点区别。


“小姑娘,陆绎就是这样踩着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你该记得,他手上沾着的血,可比我要多得多。”


袁今夏的衣角已被她用力抓得起了褶皱,尽管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可她仍然强迫着自己开了口。


严世蕃是陆绎的敌人,袁今夏绝不能在他的面前害怕。

“不知小阁老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空气中的沉水香味渐趋散尽,严世蕃手边的那盏茶业已凉透,袁今夏努力挺直了脊骨,男人用手指慢慢磨着杯沿,开口时带了些兴奋意味。


“我就是想知道,这样的人,发起疯来是什么样的。”


03


严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过陆绎的名字的。


锦衣卫指挥使陆廷的儿子,锦衣卫中最年轻的正四品佥事,皇帝最亲信的锦衣卫之一,武功高强,鲜有敌手。


一大串的头衔与功勋无不昭示着这人的显赫身份,可对严风来说,最重要的却是最后一点。


他是个孤儿,从小就在街头巷尾讨生活长大,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是破布残衣。七岁时意外得了外出游玩的严世蕃的青眼,得以跟着师父学习武功。许是真的天赋异禀,没过几年严风便已经成了个中好手了。


严世蕃的侍卫并不好当。严氏父子在朝中树敌颇多,这些年来死在严风手下的刺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更别提那些得罪了严世蕃的普通百姓和高官厚爵了。


和陆绎不一样,严风杀人早已成了习惯,随着手中的血腥越来越多,这人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偏执。严世蕃曾与他提过要杀陆绎灭口一事,久而久之,这事倒成了他心间的一根刺。


高手向来寂寞,唯有同高手过招才是疏解之法。


“严侍卫今日是要和我动手吗?”


陆绎看着严风这严阵以待的架势,又看了看他身后一字排开的众人,神情都显得有些冷淡。


“我是锦衣卫,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与我动手,于你没有任何好处。”


陆绎手中自然是有严风的资料的,对他的武功路数也知根知底,在这样的情况下动手,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陆大人,这是我家公子的命令,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严风举起手中的剑,一双眼睛阴鸷至极。


“若您要硬闯,属下也只能以下犯上了。”


“我只问一句,是不是你带走了袁今夏?”


陆绎平日里并不喜用香,偶尔用的也就是这沉水香。知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陆廷算一个,严世蕃也算一个。


能突破锦衣卫的重重看守给袁今夏投下迷香,再把人悄无声息地带出官驿的人,严世蕃的身边,数来数去,只有这么一个严风。


“是又怎么样?”严风轻声笑了笑,承认得十分爽快,“陆大人是想要杀了我吗?”


“不至于。”


陆绎虽可以自行调动锦衣卫,但却也没有权限使其为自己的私事奔波,是以此行他带的人,仅仅一个岑福。


“但足够成为我闯进去的理由了。”


严风的剑还未来得及出鞘,陆绎便欺身上前,只把人往严府中逼去。这一脚用了陆绎八九分的力道,严风立身站定的时候,胸口处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阵痛。


“小阁老在哪?”


陆绎不想和严风在这里无谓周旋,只想尽快找到袁今夏带她回去。


“陆佥事做什么为难我手下的人,我这不是在这吗?”


严世蕃闲庭信步一般出现在廊下,陆绎极快地将站在他身边的袁今夏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没事才转头与严世蕃行礼。


“小阁老,陆绎无意冒犯严侍卫,只是袁今夏被您带走,我不得不来带她回去。”


袁今夏脚下的步子还没有来得及迈出,严世蕃便已将她拦了下来。他连头都不用转,就知道小姑娘瞪他的眼神有多么的凶狠。


“人是我辛辛苦苦想办法带回来的,陆佥事一句话就想把人带回去未免也太过分了。”


论颠倒黑白的本事,这世上严世蕃排第二便没有人敢排第一。


“那小阁老要如何才肯放人?”


陆绎的声音已完全冷了下去。


“倒也简单,只要陆佥事和我这侍卫打上一场,赢了,自然可以抱得美人归。”


“但是有一个要求,必须见血。”


严世蕃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如今仗着手上有个袁今夏,提出的要求便越发过分起来。


这是不死不休的意思。


“陆佥事不会不答应吧?”


袁今夏的颈边便是严世蕃的那把铁扇,锋利边缘只需轻轻一划就可以在人的皮肉上划出一道血痕。


陆绎眨了下眼睛,答应得义无反顾。


“可以。”


冷刃出鞘,袁今夏看着檐下的陆绎,眼睛不由得酸涩起来。


她是认得那把剑的。


那是陆绎八岁那年的生辰礼,彼时送出这份礼物的陆廷还不是日后那个冷硬无情的父亲,他的母亲也依然健在,而那个孩子距离那个需要承担责任的年纪也还甚远。


袁今夏见陆绎用这把剑杀过祸国的倭寇,也见他用这把剑杀过害人的贪官污吏。那把剑下走过的,是数不清的奸臣亡魂,淌过的,是千千万的怨怼咒骂。


可唯独,没有伤过普通人的魂灵。


那把剑,是陆绎最后的慈悲。


世人皆说锦衣卫陆绎冷心冷性,残暴嗜杀,可却从未有人愿意揭开这个男人的雷霆手段,去看一看他的菩萨心肠。


“别怕。”


陆绎飞身动作前片刻,袁今夏看清楚了他的无声话语。姑娘微仰起头,倔强地挺直着背脊,心向日光,撑着没让眼中的泪落下来。


不会怕的。



陆绎从没有想过严风竟然会将手中的剑当作刀一般来用,而且他的刀法,与锦衣卫的如出一辙。


“严侍卫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刀法?”


陆绎堪堪避开背后一击,足尖不过刚刚落地,严风便又将剑刺了过来。


“陆大人可还记得阿德?”


禁忌之盒一旦被打开,随之而来的便是记忆长河中漫无止境的痛苦折磨。熟悉的姓名与血腥的过去让陆绎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


严风学的是杀人的本事,可此刻为了这场比试能继续下去,只挑了陆绎的手臂用力刺下一剑。


可痛楚并未将陆绎的神思拉回半点,反而使他在过去的回忆中越陷越深。


“陆大人可还记得当年,你也是这样杀了其他人,包括阿德!”


严风并不是当年那件事的亲历者,他所说的一切不过皆从严世蕃的意思而已。


“那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杀人诛心。


袁今夏眼见着严风剑势越来越急,而陆绎逐渐落了下风,正想开口时,却突然听见了陆绎的声音。


是她从未听见过的怒吼。


“你给我闭嘴!”


岑福刚刚解决外间的人进来,不过一眼便觉察出了陆绎的不对劲。


这分明就是七年前的那个陆绎!


“大人!”


“你给我退下!”


陆绎喝住了想要的加入战斗岑福,转而便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严风的身上,顿时一把剑带上了十成的杀意。


“你以为你是谁,也敢提阿德的名字?”


“你有什么资格学我们锦衣卫的刀法?”


“你也配!”


严风从来都不知道杀红了眼的陆绎竟是这样可怕。剑剑入肉,却也剑剑避开要害,他的周身每一个伤口都在冒着血,可血流动的速度却极慢。


——陆绎将诏狱那一套折磨人的东西学得极好。


严风的手上渐渐没了力气,就连剑也快拿不住了。可反观陆绎,却是一点放过他的意思都没有。


“严大人,难道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严侍卫成为陆大人的剑下亡魂吗!”


袁今夏的手腕还被扣在严世蕃的手里,根本一点也动弹不得。


“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想看看陆绎疯起来是什么样子,假如严风能做到,那,死就死了吧。”


“严世蕃!”


顾不上什么大逆不道,袁今夏只想骂醒眼前的这个疯子。她从不知道,一条人命在严世蕃的眼里竟能轻巧如斯。


“嘘,继续看,陆绎就要杀了严风了。”


袁今夏猛地转过了头。


严风的外衣已浸透了血迹,嘴角也有着血痕,他的双膝无力地跪在地上,而在他的对面,是陆绎直直而来的锋利剑尖。


不出意外,陆绎这一剑下去,严风的心脏将从此停止跳动。


“陆绎!”


空荡的天地间,袁今夏的喊声激越无比,像是要涤荡干净一切的样子。


陆绎也听见了。


只是回头一瞬,手上剑锋便稍偏了些,严风肩胛处渗出了大片血液。


——却是将命保住了。


严世蕃眼见着陆绎在空中旋过一周,在瞬间冷静下来的样子,看向袁今夏的眼神里顿时多了一种莫名的奇怪笑意。


“小姑娘,你以后可要让陆绎好好看住你。”


“不然......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就不敢保证了。”



袁今夏从未见过这样的陆绎。


印象中的那个人,似乎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他不会消沉,也不会颓废,他像一个英雄,永远都会挡在她的面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陆绎的脸上与身上都沾着血,既有他的,也有旁人的。他单手握着剑,以其为支点,将整个人无力地撑在地上。


袁今夏走到陆绎面前的这段路途中,他始终垂着头,没有抬起眼看她。而直到她走近了才发现,陆绎握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


岑福不知何时退出了这两个人的世界,春风拂过,无言地吹起了陆绎的须发。两人的脚边还残留着对战时留下的痕迹,袁今夏缓缓蹲下身子,听见了陆绎的呢喃声响。


“别怕......”


女孩伸出手去,轻柔却有力地将陆绎的手指一根根地掰离剑柄,见他的虎口流了血,又用帕子一点点地擦净了他手上的颜色。


陆绎终于愿意抬起头看她了。


袁今夏还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却能看见她头顶左边那处发髻上戴着的那根他送她的发簪。


颜色鲜艳而明亮。


直到此刻陆绎才觉得他曾有一句话说得对,也不对。


袁今夏不是他的欢喜。


——他的姑娘,只是在他的面前,便是他生命中的惊涛骇浪。


天边有倦鸟归巢,夕阳洒下最后一缕光辉,陆绎的眉眼和鼻头逐渐落满了袁今夏柔软的吻。


女孩环抱过他的脖颈,眼睛里有着一层薄薄的光,昏暗的天色下,陆绎听见了袁今夏的温柔声音。


“大人,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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