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疯

吴白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他有一个秘密。

他喜欢吃零食，薯片尤甚。

吴白享受那种极致的鲜味撞击味蕾的感觉，也享受这种人工制品在舌尖上一点一点融化的过程，像是炎炎夏日里突然跳进了可乐里一般的爽快，甚至在那一瞬间，连手速都能大幅提升似的。

可自从加入了K&K，他便很少再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吃这类食品的机会，就连仅仅只是单纯的触碰都成了问题。

他是一队之长，是不爱说话、行事果断的“神之左手”Dt，也是已经长大、早就该与一切垃圾食品绝缘的天才吴白。

CTF虽然小众，但盯着这个圈子的人却是着实不少。吴白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走的这条路，绝对算不上轻松——记者的笔，有时是战队宣传的利器，有时候却也能让人万劫不复。

韩商言的处境大多数时候要比他困难得多，吴白实在没道理再给他添加一个隐藏的外部攻击点。

所以这将永远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珍藏的秘密。

吴白如是想。

 

 

这不是佟年第一次来吴白家，却是她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看上去是典型的男生房间装修风格，也是想象中的吴白的房间应该有的样子。

经典的黑白灰配色，没什么特别的装饰物，就连地板都是黑白棋格，佟年想象着自己是枚棋子，趁着吴白下去给自己拿水果的间隙在那上面跳了几下。

女孩的声音细软，即使此刻刻意压粗了些也依然显得跳脱，一声“将军”喊得硬是能让人心尖一颤。

吴白的房间不大，虽然当年韩商言买房子的时候从未考虑过未来两人的身边还会出现“女朋友”这种生物，但阴差阳错地，却将带有大量玻璃装饰的那间分给了吴白。

佟年的头顶便是一大片透明钢化玻璃，若是在晴朗的夜晚，抬头便将是星光熠熠。而此刻，落日的余晖穿过玻璃一丝不落地全都洒在了佟年的身上，就连睫毛都透着股鲜活劲。

上海刚刚才从凛冽的冬风中抽身而出，可却还没做好准备迎接春天的到来，房间里打了空调，佟年的围巾被解下来随意地扔在了床上，粉色衬着藏蓝色的床单，没有一点不和谐的地方。

“想不想玩玩那个？”

吴白的手里还拿着一碟刚洗好的草莓，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小姑娘跳了好一会才笑着开口。

“我想你会喜欢的。”

那是个陀螺转椅，功能和懒人沙发差不多，但却要不好控制得多。

佟年挑了一颗草莓塞进嘴里，冰凉的口感与鲜甜的味道让她连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吴白的提议。

“好啊。”

 

 

佟年是在坐上那转椅的一秒钟后便后悔答应吴白的。

那椅子看着不高，也很笨重，但佟年忘记了一件事——她和吴白的身高差。

大约对于吴白来说，评判这世上所有椅子的好坏标准都是他的腿能不能伸直碰到地面，可这条标准对于大部分女生来说显然有些强人所难。

更别提为了让人坐起来舒服些，设计者还专门将那转椅的中间部分挖深了一些，看上去再放进去一个抱枕也没什么大问题。

佟年看着自己努力了却仍然不能碰到地面的两条腿，抬起头来看吴白的眼神里头一次有了怨念。

“我转不起来。”

吴白轻轻地偏过头去，差点没憋住脸上的笑。

“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好一会吴白才整理好表情，蹲下身子，手搭上了转椅，指尖微微用了力。

佟年察觉出了他的意图。

女孩的手已经抓紧了椅子的边缘，就连说话时都带着轻微的紧张。

“准备好了。”

“那我们的星际迷航，正式开始。”

 

佟年很轻，即使吴白只用了一点点力气也能让那张转椅带着她转上许久。这段时间以来女孩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已经快要到了肩膀，只用一根发带松松地绑着。时不时会扫到吴白的手背，有点痒，但他也能闻见一点淡淡的洗发水味道。

是清浅的海盐芝士味，和他的是一样的。

韩佳佳女士热衷于收集各式珠宝首饰，也有许多行业内的朋友，有朋友送她一些还未上市的香氛，转头便被她送给了吴白和韩商言。而某位韩姓男子又嫌这味道太过女气，又一个转手，东西便全都归了吴白。

佟年在大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小时候坐旋转木马的经历，她没有闭眼，两条腿在上下晃动着，但幅度并不大。转椅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不经意的一个抬眼，佟年看见了白墙上至今还残留着的卡通贴纸的痕迹。

那是过去的吴白——小小的吴白。

眩晕的后遗症出现得猝不及防，佟年微仰着头试图缓解一下症状。她闭着眼，感官上的触觉便显得更加明显。

膝窝与脊背处同时被人温柔托起，不过片刻，佟年的身体便被抱至了半空。吴白看着有些瘦，可抱着她的手却很稳。佟年还是闭着眼睛，手却轻轻地环上了他的脖颈。行进之中，吴白的鼻息微弱地喷在佟年的头顶，温温热热的一片。

女孩将头埋在男孩的怀里，觉得这条路似乎走了很久。

吴白将佟年放在了床边，静静地等待着她恢复过来。他只随意地坐在地上，长腿伸直了放在床底下，无意识间碰到了一个硬物。

“你想吃点东西吗？”

佟年睁开了眼睛。

 

“这些，都是你的？”佟年看着正放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大纸盒子，不敢相信地用手戳了戳里面的东西，“真的？”

青柠味的薯片、原味的虾条、抹茶味的曲奇饼干、混合装的坚果，还有许多佟年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小蛋糕，满满的一盒子零食，怕是连Demo都没有他这么充足的储备量。

吴白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包薯片拆了封递到了佟年的面前。

“你可以尝尝。”

 青柠味的，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这些你要是喜欢，都可以随便拿。”

佟年坐在床上，还是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外面的天色已经隐隐有了发黑的迹象，飞鸟归巢，树枝随着风声轻微地摇晃，吴白将整个盒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堆满了他的脚边。

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袋中央，吴白笑得像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佟年拒绝不了这样的吴白——一个似乎有些，幼稚的吴白。

将手轻轻地伸进包装袋，捏起了几片一同塞进了嘴里。长久没有尝试过这种极鲜滋味的佟年在那一瞬间笑眯了眼睛。

大概是所有母亲的通病，对于小孩子的零食控制长期都处于一种病态的状态，佟母也不例外。从佟年很小的时候开始，妈妈便经常告诫她不可以吃这类垃圾食品，在她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人和她说过“随便吃”这种话。

“这些，不会就是你让爷爷叫我来的原因吧？”

佟年抱着薯片，又往嘴里送了一片。

自从知道吴白顺利抱得美人归，韩爷爷隔三差五地就要往佟家送去一个电话，美其名曰老人家想孩子，可谁都知道他就是在为吴白创造机会。时间久了，就连佟母都没了拒绝的心思。

吴白歪着头在笑。不像平日里那个冷冰冰的Dt，也不像佟年记忆中的那个ACM赛场上的沉稳的少年天才，就只是吴白。

佟年一个人的吴白。

“这些东西，连韩商言都不知道。”吴白将手撑在身后，灯光下的男人，少年气十足，“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可以在二进制的世界里所向披靡，也可以在CTF的战局里百战不败，但我是第一次恋爱，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讨你欢心，但我能想到的，就是把我喜欢的东西都送给你，把我的秘密也告诉你。”

“年年，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认识全部的我。”

佟年，我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芸芸众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褪去所有的成就与光彩，你会见到一个还带着点稚气的、许多方面都还不够成熟的吴白。我并不惧怕把这样的自己全然展示在你面前，也不恐慌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吴白，很喜欢你。

全部的吴白，都很喜欢你。

“那，这些是什么？”

佟年捏着手里的塑料包装，眼睛里像是有着万千星屑。

“最后的吴白吗？”

“是钥匙。”男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佟年眼前的所有光亮，“是通向我的世界的钥匙。”

吴白弯下腰，将佟年全部抱进了怀里。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加绒卫衣，隔着厚厚的布料，佟年闻见了他身上的海盐芝士味道。

他的手还在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脑，不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今晚的第一颗星星。

“佟年，欢迎来到吴白的世界。”

 

佟年到达俱乐部的时候正赶上上午训练结束，赵阿姨买饭还没有回来，一群小孩趁着韩商言今天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纷纷拿出了自己的家底。

“大嫂，你试试这个，番茄味的虾条，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大嫂你别听Demo的，要我说还是这个抹茶味的曲奇饼干适合你。”

“你们俩都给我闪一边去，大嫂，你看这个，混合型坚果，好吃不胖还有营养。”

佟年和韩商言之间的那点事整个战队都知道，原以为两个人分手以后他们就得把这“大嫂”的称呼改了，可谁知道偏偏自家队长又突然成功占领了高地，是以这称呼不仅沿用至今，其中蕴含的革命情谊也是越来越深。

佟年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眼尖地在众多零食包装袋里挑出了一包薯片。

青柠味的。

“我吃这个就行。”

97大概是收集战队信息成了习惯，第一时间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记了一条“大嫂喜欢吃青柠味的薯片”的消息。

“吃什么？”

吴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却在第一时间站到了佟年的身后。明明还是和平常一样的语气，却硬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队长，没什么，就是一包薯片。”Demo年纪小，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一向是他出来当替罪羊，“大嫂自己选的。”

“对啊，你要来一片吗？”

头顶的灯光扫过她的脸，佟年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那个大嫂，我们队长他······”

97刚想和佟年说吴白从不吃这些膨化食品，却在下一刻见到了故事中的男主角弯下腰吃下了女主角指尖那一片薯片的画面。

“我怎么了？”

吴白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可佟年就是知道，他有些开心——随即又给他喂了一片。

“······没什么。”

那一晚97的备忘录里又多了一条新的信息：队长不喜欢吃膨化食品，但喜欢吃大嫂喂他的薯片。

 

吴白有一个秘密，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除了佟年。